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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兩個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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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兩個夢

◎覺得自己短時間內,無法見人了◎

“長公子,人我接回來了,已經安置在東廂房。”

長生忙不疊地向主子匯報,無形的尾巴搖得飛快,一副求表揚的姿態。

然而緋衣玄冠,倚床而坐的主人卻秀目一挑,不冷不淡地“嗯”了一聲,繼續讀手中書簡,這讓長生很摸不著頭腦。

明明今天中午還問他,楚國公主有沒有哭唧唧地過來尋他,他說沒有,主子頓時沈下了臉,不大高興的樣子,牽著匹馬就出門了,也不知道去了哪裏。

長生以此推斷,自己若是自告奮勇去接人,一定會被主子誇讚,可事實卻讓他大失所望,是他高估了那楚國丫頭的價值。

他訕訕地轉身欲退出,一只腳剛剛邁進前廳,就聽身後飄來一句:“她現在在做什麽?”

長生連忙又退回臥房,幸災樂禍道:“擱那兒捧著一袋子破爛掉眼淚呢,真是不識擡舉,能來伺候長公子,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——”

扶蘇懶得聽他巴結,手一揮,又把他轟了出去。

忙碌了一晚上卻沒有得到主人誇誇的長生,不怎麽高興地朝夜色下的東廂房瞪了一眼,心裏已經在盤算欺負新人的損招了。

當然,他並不是心眼壞的人,腦子裏所想的,無非就是往她被窩裏塞兩只蟑螂,或者苛扣每日的水果零食。

驟然被拋入一個陌生環境的楚萸,自是不知道這些算計,她抱著從家裏帶過來的零零碎碎,盤腿坐在榻邊抽鼻子,抽著抽著,發現自己其實沒那麽難過,便放下包裹,下了床,好奇地在房間裏摸摸看看。

這是一處相當寬敞通透的套間,簡約但精致,不像她原來居所那樣,門直接連通臥室,連個客廳也沒有,這裏顯然更符合她對傳統古代大戶人家居室的認知。

臥房外,是屋頂高高、飾有雕花紋路的前廳,廳房另一端,連著一間看著十分溫馨舒愜的小凹室,從擺設來看,應該是書房。

書房東面,沿墻立著一排書架和幾張材質上好的長案,書架上的竹簡都帶了封套,整齊地羅列著,透出一股祥和的書卷氣。

被安置在這樣的地方,楚萸有些受寵若驚,她原本以為自己會睡小茅屋,後來轉念一想,堂堂大秦長公子的府上,怎麽會有茅屋呢,那不是在罵人家嘛。

看來,之前是她把扶蘇妖魔化了,不管怎麽說,還算是有點兒人情味——

她七上八下的一顆小心臟總算落了下來,隨遇而安的性格讓她很快放下戒備,抻了個懶腰,打算先梳洗一番,然後上床睡覺,把煩惱留給明天。

問題是,去哪兒打水?

在這裏,她肯定是無法指望有人伺候了,於是十分自覺地捧起架子上的銅盆,走到門口,小心將門掀開一條縫。

院子裏黑黢黢的,秋風一過,樹影越發稀疏,光禿禿的樹杈在夜幕下七扭八彎地猙獰著,仿佛前來索命的魔鬼,等待她自投羅網。

她心下惶恐,又將門掩上,心想自己身上也不臟,就先將就一晚上吧。

臥房裏只有一面落滿灰塵的銅鏡,楚萸拿袖子擦了擦,屈膝而坐,慢慢褪下耳珰和頭上的飾物。

簡簡單單的兩根簪子,她楞是折騰了半天才卸下來,連帶著被卸下來的,還有幾根黑亮柔韌的發絲。

她心懷愧疚地將頭發的屍體卷起來扔進垃圾簍,對著鏡子發了會兒呆,才起身上床。

被子有著她不敢想像的柔軟與細膩,蓋在身上就像一床羽毛。床幔是猩紅色的,質感厚重,以金銀兩線繡著朱雀與玄龜,她愛不釋手地摸了好半天,才吹熄蠟燭,舒舒服服地躺進被窩。

瞪著眼睛,盯著黑咚咚的空氣看了一會兒,她才在窗外隱約呼嘯的朔風中,眼皮沈沈地睡去。

她做了一個夢,然後又是一個。

這很反常,因為她不是個愛做夢的人,就算做了,以她魚一般的記憶基本上也是記不住的,約等於沒做。

但這晚的兩個夢,雖然蕪雜紊亂,風馬牛不相及,卻異常清晰,逼真得就像曾經經歷過一般。

她首先夢見自己站在一條寬寬的,極盡奢華的廊道上,四周是參天的廊柱,和高大刷紅漆的木門,一排一排,宛若夢境的牢籠,蜿蜒至看不見的遠方。

她感到腳下一派冰涼,低頭一看,發現自己居然赤著足,踩在寒光凜冽的黑曜石地面上。

一些濃稠觸目的紅褐色流淌至她腳邊,她驚叫著往旁邊跳去,卻踩到了一團滑溜溜的東西。

她扭身去看,差點昏厥。

那竟是一坨頭發,黑黑軟軟地鋪了一地,頭發的主人衣衫不整,仰躺在地面上,胸口有一個血窟窿,死不瞑目。

楚萸捂住嘴巴,壓抑住一聲驚叫,女子雖然素未謀面,卻說不出的眼熟,她跌跌撞撞地後退,目光移動間,發現了更多的屍體。

她們都散亂著華麗的衣裳,容色絕美,如同被扭斷肢體的破娃娃,七零八亂地躺在血泊中。

楚萸只覺得一陣天暈地旋,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,但她知道她得趕緊逃,若是不逃,她也會是這般下場。

她強壓著嘔吐的沖動和內心不斷攀升的恐懼,拔足狂奔。

前方是仿佛永無止境的華麗通道,她憑著虛幻的記憶,在一條廊柱旁右轉,果然看見了一間狹小昏暗的偏殿,推開殿門,陳舊的灰塵撲面而來,她硬生生憋下幾個噴嚏,跑進殿內,死死抵上門,靠著門板大口大口喘息。

這到底是什麽地方?為何她會出現在這裏?那些死去的女人,是誰?

又是誰,如此殘忍地殺了她們?

楚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,但那種惶恐緊迫的感覺,仍如鷹爪般緊緊攫住她,令她無法置身事外,所有的感受都宛若身臨其境。

她靠著門板滑落在地,深吸幾口氣穩住心緒。

耳邊此刻安靜如墳,但從廊道裏的慘狀來看,不久前應該至少有一隊人馬肆虐而來,他們在這座宮殿裏橫沖直撞,燒殺搶掠,揮刀砍死一個又一個正值如花似玉年齡的宮女。

她忽地一楞。

那些女人,不是宮女。

更像是公主,或者養尊處優的貴婦。

這讓楚萸更加疑惑了,還不及多想,外面突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,以及鎧甲與兵器碰撞的聲音。

楚萸的心差點從喉嚨裏蹦出來,她手腳並用地爬起,慌張四顧,從一個殿柱躲到另一個殿柱,卻始終找不到能逃過一劫的藏身處。

空氣裏浸滿了血腥味,她幾乎不敢用力呼吸,絕望地從一端奔到另一端,眼看著鏗鏘的腳步聲逐漸靠近,她竟然腿一軟,癱倒在地,爬都爬不起來。

可惡,給點力好不好?

然而無論她心裏如何著急,四肢都抖如篩糠,根本支撐不起身體的重量,她驚恐地扭頭,看見很多條身著鎧甲的男人的身影,落在殿門的窗格上,門板輕輕晃了一下,接著被粗蠻地推開——

完了!

夢境到此戛然而止,楚萸在被窩裏身體僵直,冷汗涔涔,她迷迷糊糊地想,興許是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,她心裏緊張,故而做了這種被人追殺的噩夢。

然而接下來,幾乎無縫銜接的另一場夢,卻讓她無從解釋。

前一秒剛經歷“大逃殺”的楚萸,這邊驚魂還未消,就感到身上熱乎乎的。

大腦裏一片混沌,直到鼻端嗅到熟悉的溫熱的雪松香,她才猛地思緒回籠。

渙散的視線慢慢聚焦,映入眼簾的,就是她此刻所處的房間,連榻邊垂墜的猩紅色床幔都一模一樣。

夢中的她,如現實中一樣,躺在床上。

唯一不同的是,她此刻,身上正沈重地壓覆著一個人。

一個身體滾燙的男人。

她渾身血液倒流,驚恐地想要推開他,卻發現在這個夢境裏,她只有意識能活動,身體則完全不受控制。

男人散著頭發,鼻息熱烈,正埋唇於她頸窩間,細碎而熾灼的吻,連綿落下,最後竟變成了忽輕忽重的撕咬。

而她,正用雙臂死死摟著他的脊背,似是要與他肌骨相融。她能感受到內心深處的某種強烈渴望,正火一般地熊熊燃燒著。

呼吸劇烈起伏間,他們的胸膛緊密貼合,彼此的心跳逐漸融匯成同一道頻率。

男人似乎常年習武,肌肉飽脹而緊實,寬肩窄腰的輪廓勁瘦有力,摸起來十分性感舒服,楚萸羞紅了臉,無法為這個更加荒誕的夢,尋到一個靠譜的解釋。

男人的吻向下蔓延,手指熟練地在她身上灑下一片火種。楚萸難堪地閉上眼睛,卻發現視覺一消失,感官反而更敏銳,唰地一下又把圓圓的小鹿眼睜開了。

一雙漂亮的鳳眸懸在上方,男人不知何時停住了炙烈的吻,單手撐起身體,笑著看她,用一根手指溫柔拂去濡濕在她面頰上的發絲。

楚萸嘴唇顫顫,頭暈腦脹,借著夢境裏的軀殼呆呆地望著他,每當她做出這副表情時,模樣都十分惹人憐愛,男人輕笑一聲,俯下頭,重重咬住了她的唇。

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,兩人都沒怎麽穿衣服……

纏綿間,耳邊驀地落下一道遙遠卻清晰的雞鳴。

倏忽之間,就如同煙花絢麗綻放,眼前的一切都砰然而散,楚萸猛然驚醒,雙目圓睜,直挺挺地斜躺在被窩裏,身上還殘留著淡淡的夢境餘韻。

半晌,她扭頭,看見外面天光已亮,院子裏漸漸起了活動的聲音。

死人般僵躺了好一陣,她才慢慢擡起兩只手臂,雙手交疊著捂在滾燙發昏的額頭上。

嗚嗚嗚,她到底是為什麽,會做和長公子這樣那樣的春夢啊——

她此刻,早已將第一個夢拋到腦後,窘迫地在被窩裏蠕動,宛如被熱水澆燙的蚯蚓,覺得自己短時間內,無法見人了。

尤其是無法再見到夢境裏,那個用手指為她拂去亂發後,在她唇上細細摩挲、勾勒的某人……

啊啊啊,好想去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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